文鸢。

知我罪我,其惟春秋。

齿刀『四八/禛禩』

这里高亮:雍正王朝的剧情衍生。

为了剧情时间轴有个人改动处理。

3000字短打已完。

大概逻辑是胤禩极限一换一,自己死拉侄子弘时垫背。

很阴间。









  皇帝听到大总管来报允禩死讯时是漏夜,正难得有片刻闲憩。地方进了把青玉雕刻的篦子,他刚打开匣子凑近细观。玉篦通体翠白,细齿根根分明,刺处打磨得圆润,不难揣测出咬着一把乌青的那派光景。皇帝用手指拨弄玉篦的齿牙,软齿啮了他一口,不轻不重,像擅风月的妇人。

  皇帝年岁已经不轻,讯息进了耳朵有些闪失,往前凑了凑叫大总管再说一遍,听得分明了才重新缩回椅子内,点头说知道了。大总管恭敬地将死者的信放在皇帝案上就退出了殿门。皇帝用扳指蹭着齿,铮铮有声,其声谄媚。他流连地将这新得的玩物放在一旁,读起这沓不成形状的宣纸。

  允禩在监所待了这几月应当是没什么好日子过,字迹虚浮,无筋无骨。如果见字如面是真,他该是副虚弱憔悴的面貌。信写得格外玲珑,没有污染皇帝清听的诅咒,尽是疏离的寒暄,临了一声“放下吧”的劝慰,算是为兄弟君臣一场作结,若让第三人见了这信,没缘由,旁人倒觉得他周到。

  皇帝蹙着眉将信折了两折,凑在烛火上烧了。他盯着纸页焦黄、发黑,散成灰烬,晕在一桌蜡烛燃毕的苦泪里,好像夯定他龙椅下生了裂隙的一块地基,也似将架在他脖间的一把齿刀碾作齑粉,挫骨扬灰。余温啄过皇帝指腹,同玉篦啮过无二。他陡生嫌恶,挥袖拂开那方在他手心乖顺无匹的玩物。天子之威下,齿牙迸裂,残损委地,宫人默不作声地拿绢帛包了残骸,皇帝软了脸,教她找一方软泥好好埋了。







  宗人府给的折子说允禩卒于呕疾,时候将夜,一口气没回上来,挣扎了少许,因而班房里有些响动,等值夜的打着哈欠旋开了门,人已经冷在了榻上,墙皮硬给抠下几片,就嵌在昔日廉亲王金贵的指甲缝里头。风言如游隼的长翎探进皇帝的耳朵,谓廉亲王死得蹊跷,又谓他死相奇惨,还谓他咽气前哀哀地祝皇帝千秋万世。

  皇帝听着流言,突兀地惦记起允禩那副一向慈眉善目的面容,浮起落魄病容的模样叫人难猜。他撑着毕生不弯的肩胛要呕出肺脏,还在冷硬如铁的榻褥中奄奄等死,又深险地参定了自己的死期,著下几沓疏远的遗言,那原本就一钱不值的人心德望被皇帝在灯盏下付之一炬。

  允禩死讯传来没几天,弘时专程请安来了一回。长挑的一个立在门槛里,弓着腰也已比皇帝高了,言语试探着问皇帝阿其那的丧事如何操办。皇帝坐在案几后,冷冷地抬起眼睛剜了亲子一眼,甩出本折子,是前日宗人府上的,说允禩已由薄棺盖了破土入葬。他死得突然,棺材是伐了几棵柳树草草打的。

  弘时飞快地扫了一眼折子,拿在手里愣了一会儿,才口称万死地下去了。





  胤禩在很久之前,久在自己还非常年轻,野心还未龇张时,就恍惚地勘定了弘时有一把没福气的骨头。那时候胤禛距离皇帝这个位置还有无数个坎要迈,弘时也没抽条成如他长的少年,陷在榻内只能露着个囫囵的圆脸,是个还未始龀的孩子,大病催折之下声音细微如呢喃。

  胤禩看护彻夜,天大亮堂时候弘时精神已经好些,扯着他衣袖轻晃。胤禩和善着颜色,俯身许诺说等弘时病愈,就带他去野外放鹰玩去。

  弘时病愈后,胤禩应了许诺,当真牵着他手,轻车简从地带他去野外放了鹰。这些禽类自出世便在王府养成,一惯亲人,出了笼铰了束缚两翼的绳索迟迟不愿离去,在一众人顶上徘徊翱翔,流连桀叫一阵,才渐飞远了。

  弘时在王府畏阿玛严酷,唯有在这个一向温柔可亲的八叔面前才有些儿童脾性,伸手拽着胤禩腰间垂下的环佩。他出神地看着鹰隼飞过一层叠一层的山峦,山同鹰一般变得清,变得淡,最后是与天地一色雾蒙蒙的苍白。

  即使宗室子弟,伤寒早夭者仍多,弘时挺过幼年这一大劫,自此没病没灾地长成。





  允禩坐在门廊下的红木椅内,手指摩挲着扶手。这把椅子是上好的,允禩有恍惚的一瞬觉得该为棺木早做打算,这把精致的雕花椅子破开,再合适不过。

  兵勇进出往来抄没富贵,弘时正是这时候陪着笑意凑上来,他适才站在王府门外扬了威,面容还有些红热。允禩停了摩挲的手,慢吞地抬起头看他。弘时一张幼圆的脸分明了棱角后,刀刃子一样刻薄,四肢细长起来,惯驼起脊背,眼睛盯人便更显阴恻,即使脸上挂着和悦,时而也宛如笑里藏刀。

  他从几时开始刮净了他阿玛给他的皮相,徒留一把嶙峋的少年骨?

  弘时无非说些希望八叔宽恕的场面话。胤禩戴了太久的面具,反而这回在皇帝的天威之下没生出丝毫怨意。他被贤字带累毕生,将这副面目镶在脸上,是皇上,是皇上四哥同他一起,用自己的手将之剌开一个狰狞的口子,又迅疾地痊合。

  是他们一同扯没了那层君君臣臣烟笼寒水般的遮掩,平添了骨肉血亲一张血淋剧毒的皮囊,八王议政是一纂剖壳剔骨的齿刀,他同皇帝的关系从此清明敞亮。廉亲王一手脏血,雍正皇帝干干净净。

  允禩嘲弄地笑了笑,在弘时眼里翻作叹息模样。年轻的皇子恭顺地坐在庶民对面,他信着鸟之将死,其声也哀。允禩面容憔悴却依然和善,他舒展温顺的眉眼同他多年之前去看望陷在病榻的小侄儿无二,声音也与当年许诺一般。

  “弘时,先发制人,后发则为人所制。”

  “你不去做,下场比你八叔还惨。”




  数月之后,允禩将提前写毕的信从榻下掏出递给太监。这名太监从宫里来,听从皇帝诏令来送他一碗治疗呕疾的汤药。信被榻褥压得痛苦变形,褶皱丛生。太监皱着眉头收下,犹伸手讨要利好。允禩从贴身里衣里拿出他从前钟爱的环佩,上面坠着鸟禽尾羽一般的穗子。

  太监见了喜不自胜,凑在光底下细细看了,拿手擦拭好一会儿,放进自己袖里。

  入夜,放在木桌上的煎药已经放凉,凉而苦的汤药激了食道冲进肺腑,如一场浩大凄楚的战事。允禩以为自己这身月牙白能保住最后的体面,顷刻间偏是呕出一滩淋漓的黑血。齿刀撕开他脸皮,扯裂他肚腹,在他胸肺里搅弄。他久未修剪的指甲在墙壁上语焉不详,良久,苦痛渐褪,允禩仰在床褥间,一张憔悴病容的脸汗泪交融,脱力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,他用最后清醒的神智发出虚弱的嚣笑。


  千秋万世,皇上四哥,千秋万世。







  皇帝靠在门框边,听着侍卫替弘时体面的声音。

  房间里起初还有些挣扎,后来只听得见濒死际幼猫似的尖细叫声,如弘时幼年大病一场梦中呓语。也似他降生于世的一声乳啼。皇帝恍惚地想打开门望上一眼,被左右侍卫劝下了。他最终如同忍受一把刀剜出大腿的烂肉般闭紧眼睛,这块肉朽了,腐了,散出恶臭。黑黢的一片中皇帝硬是见到已死了数年的人。拦着他的侍卫中有个同死人相类的脸,他大胆地直视皇帝天颜,他眼睛像汪年深月久的黑血。

  允禩,廉亲王,八贤王。你来送这孩子最后一程?还是来送朕,来送我?






  他究竟来看什么,那被一棺柳木裹了的,也应比旁人朽得更快更烂的死人。允禩是本该埋在尘泥里被蠕虫啃啄的死者,颇多说辞的牙齿洞穿腭壁,失了骨髓的鼻腔凹陷成野望般深邃的渊沟。这已死的人偏活生生地路过皇帝的门楹,坐在皇帝的榻上,盘腿翻阅皇帝昏花着眼睛挑烛写下的朱批。冷面冷心的无上帝王将臣下黎民的生死都挥毫在笔尖,案边的人嚼起孱弱的嗤笑。

  允禩穿白,像吊丧。他望着皇帝。皇上四哥,九子夺嫡唯一的胜者,承继先皇遗志的守成之主,杀弟害子的刽子手。死人一双眼睛被月亮衔过,齿刀一样铦,是这把齿刀曾厘清了弘时降生于世时身上裹的那层羊羔般的胞衣,也剖开自个儿干涸的血脉,叫皇帝看看他们的血液嗅起来是否同样甘甜,同样腥臭。

  皇帝靠着书柜,想昂头冷笑,老迈的咽喉猛然间充满了什么,这不详从喉口挤出,天恩浩荡地濡红一叠发黄的宣纸。他在烛火明灭间伸手去拾这沓折子,抓了满手血污,哑然而笑。

千秋万世,报应不爽。


  是夜,皇帝咳血数升,崩逝于圆明园。

——————the end——————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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